作者 | 方歌

编辑 | 计然

上周，李明参加了一场特别的微信群聊。

晚上七点左右，管理员在群里艾特所有人，让超过50个群成员排队上麦，依次提供自己的订单日期、闲鱼ID、银行卡号、真实姓名。

寂静的群聊一瞬间炸了。这是一个维权分群，成员全是购买了某位卖家的现货谷子却几个月都没收到货的人。大群总共有500多人，被骗金额加起来有十几万块。

李明是倒数第十五个上麦的。在群聊里，他见到了半个多月没回消息的骗子本人，以及他的父母。意外的是，退款进行得很顺利，从报信息到收款到账只花了不到一分钟。

受访者提供的群内进度通知

谷子成风，已经是2024年的市场共识。艾媒咨询《2024-2025年中国谷子经济市场分析报告》显示，近五年内，中国泛二次元及周边市场规模从2983亿元迅速提升至5977亿元，2029年则有望达到8344亿元。

淘宝数据显示，2024年，“谷子”相关商品销量达到1700万件，同比增长近5倍。“吃谷”跨越次元壁，成为年轻人的年度消费关键词。

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，巨大的热度引来了贪念。仅在黑猫投诉检索“谷子”，就显示了865条投诉。

一个典型的案例是，2023年，一个名为“谷子小卖部”的群主组织了600多人的拼团，收取货款20余万元后却一年未发货，事后以“打工还款”等借口拖延退款。2024年，原神FES周边拼团事件中，团长以低价吸引400多人参与拼团，涉及金额达7万元，最终卷款跑路。

这些恶性新闻暴露了谷圈市场中消费者权益保护体系的薄弱。”很多骗子都是未成年人。”李明无奈道，“他们躲在网络背后，用假人设吸粉、敛财，还能狡猾地逃避责任。”

李明告诉我们，这是他买谷被骗之后唯一一次成功追回钱款。而大多数时候，大多数人，在购买谷子被骗后，只能成为沉默的受害者。

在3.15消费者权益日来临之际，这一次我们聚焦在年轻人圈层火热的谷子和背后的欺骗现象。

“在成为骗子之前，他是我的朋友”

姚诗诗第一次被骗在2018年。

在国内，想要购买海外的谷子，就必须要海淘，因此就需要有懂得外语、购买流程、跨国邮寄的人员在。为了方便购物、均摊较为高昂的国际邮费和关税，消费者们会去寻求有经验的买家，拼团购物。

当时她刚开始吃谷，在QQ群里认识了一位同担小七（指喜欢同一个角色的人）。对方年纪比她小两岁，却是个“财力雄厚的all妈（指包下某一角色在团内所有的谷子）”。姚诗诗是“打野位”，只能因为团长加开拼团偶尔分得一杯羹。大多数情况下，她都是拜托团长带一点盲抽，试着自己抽到想要的角色。

有一天，小七主动加了姚诗诗，私聊问她愿不愿意吃这个角色的谷子。“她告诉我，可以分拼团的两配给我，我想，当然可以了，还觉得自己确实很幸运。”

二手平台上谷子拼团的贴子

两个人就这么“合作”了半年多。小七会主动分享稀有谷补货的信息，帮姚诗诗一起下单，随时盯着物流信息并同步给姚诗诗。等海运到国内，他们就在QQ上视频连线，一起开盲盒，顺便再聊一两个小时天。后期的包装发货也都由小七承担。

姚诗诗和小七几乎天天都在聊天，一开始只聊喜欢的角色，买到的谷子，后面开始聊大学室友，聊生活琐事，聊考研压力。

知道姚诗诗压力很大，小七还给她寄了礼物。“是她自己做的棉花团子。她说打版了几个出来，先寄给我玩玩。还写了一张明信片，祝我考研成功。”姚诗诗记得很清楚，明信片是粉红色的，上面画了一只奶牛猫，和她当时的QQ头像长得很像。

考研倒计时两个月时，姚诗诗和小七说，自己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。她拜托小七帮自己囤货，两个人还约定了考研结束之后见一面。

两个月之后，姚诗诗再次登上QQ，一切都变了。小七因为跑单登上了QQ群的“瓜人名单”（在谷圈，跑单者的网上信息会被整理成长图放在群通知或群相册里，以此给所有吃谷人避雷），她的头像黑掉了，QQ相册全部清空。当然，姚诗诗也联系不到她了。

姚诗诗粗略估计，自己还有1000元左右的谷子放在小七那里。“但我没有心情再追究了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，不知道好好的人怎么就烂掉了。”就像是某种象征，那一年，姚诗诗考研失败了。离开学校的那天，她把小七送她的团子和明信片扔进了垃圾桶，终于和这段友情说了再见。

那之后，姚诗诗一直很小心，她不再活跃于QQ群，把吃谷的重心转到了闲鱼和淘宝。她告诉我们，平台上有很多个人代理，做了多年代购，积累了口碑。姚诗诗在各个平台搜索攻略，评估之后选了一家看上去相对靠谱的。

姚诗诗分享的某失信代理店截图

这次之后，姚诗诗准备学习海淘，尽量减少被骗的可能。但她也更希望淘宝能够有更新的业务，支持谷子的海淘，他可以接受收取手续费或者代购费，只求安心和便利。“无论如何，走平台交易都能有更好的保障”。

“那些骗子，甚至是未成年人”

“福建南平06年大学生诈骗千人150万”。

24年9月，周周在微博看到这条被热转的博文时，内心已经毫无波澜。

这位诈骗大师小叶在谷圈很出名。她先后在咒术回战、偶像梦幻祭、火影忍者、排球少年、银魂等多个谷圈换号诈骗，建立了90后社畜、一笔生意八十多万的富婆等多个人设，甚至伪装家属在社交平台发出了自己肝硬化去世的通知书。

小叶第一次诈骗时仅有15岁，且已经被披露身份信息，和受害人警方都有过多次沟通。但后续持续改名转学，长期施行诈骗行为，其家人也拒绝还款。

这类骗子，通常伪装得极好，通过人设培养小粉丝。他们有的是未成年人，更容易博得同情。在个别消费者率先提出质疑时，通常会遭到小粉丝的反驳，或被怀柔建议说服，错过最佳的案件处理时机。而当消费者个人损失金额较少时，也会选择放弃追回，把吃亏当成“花钱消灾”。

有关小叶的避雷视频

周周是一个少见的多重受害者。

最初，她和小叶加入了同一个“手速团”（类似直播间的吃谷模式，管理员上架拼团链接，团员排单，先到先得）。22年底，周周被告知小叶伪造下单截图，存在骗款可能性。由于她被骗的金额并不大，周周想着吃一堑长一智，并没有在意，也没有参与后续的追款工作。

然而24年，周周毫无意识地进入了小叶“赛博转生”后开的恋与深空谷子团。这一次，得知被骗之后，她迅速加入了维权群。依群主的建议，她没有举报骗子的账号，没有联系其家人退钱，而是认真填写信息和表格，关注群内消息。

但她期盼的还款并没有到来。在她焦急等待、一遍遍在群里问进度、却永远也得不到回复的时候，维权群的群主已经联系到小叶父母，并在线下要回了谷子和部分被骗款。

“群主根本没有告诉我们有这回事。”周周退了群，在社交平台寻求帮助，“听说好多维权群里有小叶的腿毛，会把我们的消息都转给她看”。

她持续看到了别人去骗子家里找谷子、要钱的帖子。综合参考下来，她觉得成功率最高的方法是给小叶父母电话轰炸。

小红书上如何追回钱款的求助贴

但自己永远打不通小叶父母的电话。“那个时候我每天都睡不着，在想为什么别人都能要回钱，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啊？”那个时候，恰巧也是周周最忙的日子，她刚进新公司没多久，对新业务完全不熟悉，每天都要加班到八九点。有天忙到忘记吃饭了，开始胃疼，她冲到卫生间里哭，边哭边点了胃药的外卖。

“我就那么放弃了。”周周平静地说。

24年，她看到同病相怜的人在平台的帖子。有句评论她格外认同——“她家在瓦解你们”。

“不止是他们家，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。”

“不要信任任何用金钱维系的关系”

张末上了代购的当。

“当时，还没有谷子直播间这种说法。”张末是在微博看到代购发的宣传贴，进了他建立的微信群。群里只有不到三十个人，活跃度却很高。

代购人在日本，每周二、周五会去扫街（指代购去线下店铺，实时发送货品的图片和视频，买家即时选购），周三、周六晚上直播。张末每次点开群聊，都有人在聊天，要么是转账买谷子，要么是催代购开播，要么是互相出物。

“代购在那边上大学，和他女朋友一起直播，两个人交替着来，有时候买单的人多，光开盲盒就得开到国内时间凌晨两点。”张末进群比较晚，但购买力度很强，最上头的时候，他扫街一次就买了三十个立牌。当时日元的汇率在1：0.7上下浮动，代购会加1个汇率点，立牌的定价多为1720日元，这意味着一晚上他就花费了4000多元。

一骑绝尘的购买力让张末被代购记住，每当他进入直播页面，代购都会点到他的名字，对他嘘寒问暖，“左一个宝右一个宝”。他还会给张末一些优待，比如免费赠送一些价格不高的扭蛋、特典，张末是个耳根子软的人，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回购。

“每次发货都很痛苦。”张末告诉我们，当时为了让代购发货，他需要提供每一次转账记录、直播截屏，还需要整理一张谷子的图文List。等谷子到国内了之后，还需要先转送到代发地，自己主动确认分摊的国际国内邮费，备注清楚转账，再把截图提交给代发货的人，才能排队等待发货。

“然后你还需要再等二十天才能发。”这还不是让张末最崩溃的，分摊邮费的确认工作群主不会单独通知，张末偶尔迷失在99+的消息里，没有按时交费。“如果你没按时交钱，就会收拖肾费。就算超出时限了他们也不会主动通知你，有一次我主动去问谷子到货情况，代发跟我说需要补30块的拖肾费。”

22年前后，张末在代购群看到了一条消息置顶——“所有业务将在两周内结束”。

张末开始疯狂地催促对方发货。“我给了他所有的资料，但是他还是漏发了不少东西。到货之后我再给他发消息，他都不理我，最后两天还装模做样地在群里和大家道别，直接解散群聊。”为了拿到自己剩余的谷子，张末每天给对方发消息，最后被对方所有平台拉黑了。

“大概还有七八百的谷子没有发给我。”张末提起这件事还很生气。

张末坦诚，其实他的损失不止如此。在骗子那里买到的部分谷子，已经成为了现在的“小海景”，自己后期重新回收的价格比当时高出了不少。比如排球少年里月岛萤的原画吧唧、四字吧唧和天气方，现在加在一起市价大概在两千左右。当时，他盲抽、扫街买到的价格，合计不到五百元。

张末丢失的谷子在二手平台的价格

“我去报了警，但因为对方不在国内，把钱要回来几乎是没可能。只能说，不要信任任何用钱维系的关系。”他无奈道。

现在，他会选择在抖音、小红书、淘宝的直播间购买谷子，”虽然价格略贵，但是能够实时看到物流，平台和卖家也能够帮忙处理物流和售后的问题，很适合我这种懒人。“

结语

2024年9月，鄂检在线发布了一条名为《念歪的生意经》的视频。讲述了如何找到一名行骗了千人，涉案金额达到16万的谷子拼团团长。

李明看到了这条视频。他直言，这样的情况很少见，我知道的集体要求退款的例子只有两例。

“多亏了有带领解决问题的人，大部分被骗的人都是包子。我们这次也是，前段时候，管理员一直告诉我们有人去线下报警，自己也主动提出解决方法，积极联系退款，才有了追回款项的可能。”

作为谷子的主力消费者，年轻人每次买谷子的消费通常金额不会太大，只有几百元。而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第266条及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检察院《关于办理诈骗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规定，诈骗公私财物的立案追诉标准，最低数额为3000元。也因此，很多吃谷被骗的年轻人，实际上难以通过正常的法律途径来获得维权。

尽管如此，但国内消费者每年花在谷子上的钱并不少。据艾媒咨询发布的《2024-2025年中国谷子经济市场分析报告》显示，2024年，中国“谷子经济”市场规模达1689亿元，较2023年增长40.63%，预计2029年将超3000亿元。

目前来看，走合法的平台渠道是保障权益的最有效方式。据了解，为了保证消费体验，目前乐淘一番、挖煤姬、日淘任意门、docobuy等多个海淘软件，已经成为消费者的新宠。”虽然会出现丢件的情况，邮费也比较昂贵“，但这已经是不少“单机消费者”最好的谷子海淘选择。

在3.15到来，希望年轻人热衷的谷子消费，也能得到更多的关注和规范。